【蚌壳】阔别（上）
1
李相赫完全没想到再见裴俊植是在这样的场合。
战队赢了夏季赛冠军，队里的小伙子们嚷嚷要来搓一顿，庆祝一番。赛场中他说一不二，严厉的很，可一到了生活中，完全拿这些孩子们没办法。
一个战队浩浩荡荡来到传说中很好吃的饭店，却是包间满了，大伙们也不在意，就在大厅中落了座。吃了差不多了，兴致也高了，就闹腾着要喝酒。
李相赫觉得脑仁疼，“你们还没成年，喝什么酒？”
一个剃着平头，长相一般，一双眼睛却黝黑黝黑透露出股机灵劲的小伙子笑道，“为了这次夏季赛，教练辛苦了，我就以茶代酒，敬教练一杯。”
李相赫心里有不好的预感，果然喝完一杯之后，剩下的人纷纷效仿，一轮下来，他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。
“我去下洗手间，你们先吃着。”说完也不等回应，快速地溜了。
用冷水洗了把脸，整个人都清醒多了，他重新戴上眼镜，眯着眼睛看镜子里的自己。突然看到一抹身影从镜子里快速得略过，他愣了一下，随即很快得反应过来，追了出去。
“等一下！”
前面的身影顿了一下，却是没转过头来。
李相赫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，只觉五味杂陈，几经纠结之后，一个字都没冒出来。前面的身影好像是等得不耐烦了，抬腿就走，他一看就急了，连忙喊道，“俊植！”
裴俊植转过身来，倒像是早就看到李相赫似的，一点都不意外，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，“好久不见。”
再见看到这张脸，李相赫觉得有些恍惚。眉眼还是如此深邃，一别多年，他还是这样的俊朗，可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。当年的裴俊植虽然英俊，可到底还小，还未长开，加上贪吃，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稚气。可如今五官变得更加深刻，从轮廓线条处都逼出一股锋芒来。
像刀。
李相赫觉得有些紧张，结巴道，“好…好久不见。”
裴俊植点点头，笑意更甚，眼底却一片沉静，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一步了。”
李相赫还未来得及开口，就看到对方已经迈着步子走了，他急忙跟上，对方却越走越快，他只好也加快步伐，却始终不敢离得太近。
到了大厅，是叶春意先看到李相赫的，他挠了挠小平头，“教练！在这呢！你去哪？”
“你们先吃！我一会就回来！”
李相赫头也不回，丢下一堆未成年出了饭店。直到跟着到了停车场，裴俊植才停下来，李相赫立马也停了下来。
“还有事吗？”裴俊植挑了挑眉。
“没…”
“那麻烦让一下，我要出去。”
李相赫尴尬得走到另一边，眼看着裴俊植上了车，就要开走，他像是突然醒悟，猛拍了拍车窗。
裴俊植好脾气的摇下车窗。
李相赫紧张得偷偷扯衣角，“留个电话吧？我们难得见一面，吃个饭吧。”
裴俊植笑了笑，李相赫就跟着笑，心想这人笑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，谁知裴俊植下一秒就停了笑容，抿着嘴。
“确实难得，因为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。不过你好像过得不错，恭喜啊。”裴俊植戴上墨镜，“所以我们还是别吃饭了，就当今天没有遇到，你过你的，我过我的，像从前一样。”
李相赫心跟着一凉，心想从前我们才不是这样的，嘴上却什么也说不上来。他虽然不像从前那么寡语，却终究是脸皮薄。
裴俊植看李相赫傻愣在那里，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，“再见。”
李相赫看着扬长而去的汽车，心里一阵苦笑，其实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，当年人家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了自己，愣是被他丢了，现在自己这又算什么意思？
浑浑噩噩在街上晃荡了半天，直到一通电话打来，他才想起他的那些孩子们。
他连忙接起来，“喂？你们还在那吗？我现在就过去。”
“教练你是不是没带钱，想把我们卖在这里抵饭钱啊？”
李相赫没理这个嘴里没谱的，直接道，“没喝酒吧？”
“没，哪敢啊。”
“行，等我五分钟。”说完就挂了电话往回走。
到了饭店，他们一看见李相赫就忍不住调侃，说教练不知道被哪个漂亮姑娘勾走了，都不要他们了。
“哪是漂亮姑娘啊，”叶春意转着双黑溜溜的眼睛，“明明是漂亮男人。”
大伙儿“切”了一声。
“我说真的。”叶春意偷偷看了眼李相赫，“那个男人我还认识，是我朋友的亲戚，当年就是他教我朋友打游戏，我只是沾了光，不然我们哪能出来打职业。”
打游戏靠的是天赋，指导也只是锦上添花，也只能指导战略意义上的，大家也都没当真。倒是李相赫听完若有所思，付完钱准备回家时，他特意跟叶春意坐了同一辆车。
“我们不顺路啊教练。”叶春意早就看出猫腻来了，他就没见过他家教练那么不沉稳过，不过他也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李相赫“嗯”了一声，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“哦，谢谢教练。”叶春意不说话了。
大概五分钟之后，李相赫坐不住了，不停得在肚子里搜刮词汇，大概想好了之后，话到嘴边却成了，“那个…”
“嗯？”叶春意歪头看他。
李相赫看着那双眼睛有些心虚，“那个人…”
叶春意继续装，“哪个人？”
李相赫干咳了一声，“你那个朋友的亲戚什么来历？教你打游戏的那个。”
“哦他啊。”叶春意假意想了一下说，“他以前是个职业选手，好像挺厉害的。”
…
他厉不厉害我能不知道吗？李相赫想。
叶春意接着说道，“后来退役了开了家公司，我和我朋友打职业之前还在那里打过工，后来我们都打职业之后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哦。”李相赫挺失望的，这信息知道了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？
“不过，”叶春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，“我有他的电话号码。”
李相赫眼睛一亮。
“有三四年了，不知道他有没有换。”
2
要来了裴俊植的电话号码，李相赫也没敢打过去，甚至连短信都不敢发，空闲的时候就盯着那串号码发呆。
不过空闲的时间很少，夏季赛结束，接下来的就是全球总决赛，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，目标直指冠军。
这只战队叫JZ，是他仗着打职业存的那点积蓄创办的，从招人到训练，都是他一手弄得。虽然他打职业风光无限，转职当教练也是顺风顺水，但是到底是一只全新的队伍，一开始连投资商都没有，直到去年拿了春季赛冠军，才慢慢有所起色。
外来人讨论起JZ，难免想到之前的SKT，不同的是，SKT第一年就拿了全球总决赛的冠军，而相同的是，一个ID为FAKER的人。
即使如今他不打职业，转行为教练，即使他已经三十岁了，关于他的传奇却还在继续。
李相赫看了一遍和HY比赛的视频，记录下不足之处，又重新看了一遍。两遍下来已经中午了，等他出了房间，发现孩子们已经吃上了，并且还聊得热火朝天。
“秋明，你不要玩小鱼人了，实在太菜了！”许夏南挑了个汉堡，又挑了瓶可乐。
“那你也别玩螳螂，我也看不下去。”陈秋明慢条斯理的应道，还有空啃一口鸡腿。
“奥巴马也别玩了！”
“蜘蛛。”
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损，下路两个人在那讨论战术问题，徒留一个上单在那默默吃鸡。他们队没有替补，一开始是因为资源问题，后来就觉得不需要了。
叶春意最先看到李相赫，停止了和自家AD激烈的讨论，伸手打了个招呼叫他过来。
李相赫边坐边拿起一只鸡腿，皱着眉头咬了一口，顺手从口袋掏出手机，点开屏幕一看，界面还停留在通讯录那里。
叶春意偷偷瞄了一眼，看到那串号码又偷偷把头缩了回去。
现在刚好是饭点，其实他可以发个短信问吃了没有，可是到时候人家回了个你是谁，那岂不是很尴尬。思来想去，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，就听到手机响了。
他瞪着手机屏幕，一瞬间还以为是裴俊植打来了，结果是投资商。
他把鸡腿放到桌上，用纸擦了擦手，才走到一边接了起来，“喂，金总。”
….
挂了电话，李相赫拍了拍桌子，大声道，“孩子们！”
房间立即就静了下来，齐刷刷全看向他。
“我们换东家了，以后不再是金氏的俱乐部了，你们懂我的意思吧？”
大家全都一愣，陈秋明最先反应过来，推了推眼镜，“那我们现在的投资商是？”
“钧合集团。”
“钧合？”叶春意瞪圆了眼。
李相赫看他，疑惑道，“嗯？有什么不妥吗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叶春意过了一会才道，“只不过觉得好巧，这刚好是那个前辈的公司。”
“什么？什么前辈？”许夏南好奇得问，李相赫却是知道他在说什么，一瞬间傻在了原地。
叶春意靠在桌子上，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道，“就是那个漂亮男人。”
3
有了这么一层关系，李相赫倒是可以理直气壮的给裴俊植打电话了，不过他还是怂了，斟酌了很久才发了一条短信。
“你投资了JZ？”
点了发送之后，他盯着看了好久，觉得裴俊植看到这条短信肯定莫名其妙，一条来自陌生人的质问短信，他可能回都不会回。这么一想，他又想撤回，可惜短信还不具备这个功能。
就这么忐忑得等了半个小时，一点动静都没有，他失望得把手机扔在一边，逼自己专心看录像，好不容易挨到中午，他急忙拿起手机。
有一条新信息：
“你是？”
李相赫等了半天就等这么一句话，顿时笑开了花。
“我是李相赫。”
发送了之后就拿着手机在那等，这回倒是很快就回了短信，急忙点开，发现就一个字。
“哦。”
哦？就没了？不回答他问题？也不问他为什么知道他的号码？
李相赫顿时怒从心起，直接拨了过去，嘟了半天没人接之后，他又有些心虚了，想挂掉，电话却在这时被接起来了。
“喂。”
太久没听到裴俊植在手机里的声音，他一时有些恍惚。不同于以前他们通电话时，对方神采奕奕而又清亮的音调，此时对方的声音特别清冷，透露出股冰冷的质感。
“喂…我…我是李相赫…”他颤颤巍巍道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哦…”他顿时没了声，本来想问关于投资商的问题，现在都被他抛在九霄云外了。
“有事？”
“啊？哦有有有。”他急忙道，舔了舔嘴唇，“就是…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？”
电话那头一阵沉默。
过了好一会才道，“没空，没事我挂了。”紧接着一阵忙音。
李相赫愣了一会，才对着已经挂掉的电话轻声道，“再见。”
裴俊植现在真的就像一把刀，扎得他心疼。但是他想自己愿意的，愿意去拥抱他，愿意做保护刀的鞘。
知道了裴俊植的公司名字，直到他公司的地址也就不难了。在偶尔偷来的空闲时间，他就会去裴俊植公司的楼下晃悠，看能不能来一场偶遇。
久而久之，倒真的让他遇到了。
那天他想着出去吃饭，就晃到钧合集团对面的炸鸡店解决晚饭，结果人还没坐下，就看到了从公司出来的裴俊植。
对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，提着公文包，神色冷峻。
李相赫急忙冲了出去，在马路这头就冲对方招手。裴俊植皱着眉头，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。
他就急了，想赶紧过去，奈何来往车辆实在多，他等了半天，看到裴俊植已经往左边走了。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，咬牙就冲，激起一阵鸣笛。
好不容易冲到对面，他还没站稳，就被人抓了过去，一抬头就看到脸色铁青的裴俊植。
“你干什么？不要命了？”
他赶紧点头，“要要要。”
裴俊植脸色更青了，拎着李相赫的领子就走。苦了李相赫，一路踉踉跄跄的不知道磕了多少东西，最后总算到了停车场。
裴俊植打开车门把他推了进去，自己坐到驾驶座上，却没有开动，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。
李相赫小心翼翼得看他，“俊…俊植？”
“闭嘴。”
他立马不敢说话了。
过了一会，裴俊植才发动车子，“家在哪。”
一阵寂静。
“说话！”
李相赫立马松了一口气，“我…我还没吃饭。”说完又偷偷看了对方一眼，想着他才刚下班肯定没吃饭，打着两个人可以一起吃饭的注意。
“我问你家在哪。”
李相赫立马收回视线，端正坐好，快速报了一个地址。
车立刻就开动了。
两个人在路上一句话没讲，李相赫有想开口的意思，却不知讲什么，也害怕裴俊植又叫他闭嘴。也许他应该安静一点，毕竟以前他就是比较安静的人，而那时候裴俊植那么喜欢他。
可是他怕他安静了，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然后了。
很快就到他家了，裴俊植停了车，沉声道，“下车。”
李相赫咬了咬嘴唇，没动。
裴俊植突然猛捶了下方向盘，碰到喇叭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。李相赫被吓了一跳，试探性得叫道，“俊植？”
裴俊植握紧了拳头，“我叫你下车。”
李相赫的心抽了一下，怕他情绪失控，还是打开车门走了出去，站在马路边上往里看。
裴俊植静静地靠在座椅上，过了好一会才从口袋里摸出烟盒，抖出一根烟，却也不点燃，就那样干巴巴得放进嘴里。他似乎累极了，疲惫得闭上眼睛。
李相赫看了一会，心抽得更厉害了，他绕过车身走到驾驶座那边，车窗没有关，他就把头伸进车窗，凑到裴俊植面前，想把他嘴里的烟拿下。
刚一碰到，裴俊植就突然睁开眼睛，眼底一片幽深，又像古井一样毫无波痕。李相赫大着胆子把烟从他嘴里抽了出来，装作平静道，“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？”
裴俊植还是那样看着他，眼珠子不动，睫毛也不眨。
李相赫快装不住了，他特别想把这样的裴俊植抱在怀里，揉着他的头安慰他，问他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敢欺负他。可是那个王八蛋就是自己，于是他什么都不敢做。
“抽…抽烟对身体不好。”
李相赫哆哆嗦嗦得把烟拿在手上，刚拿出车窗，手就被裴俊植按住了。
“李相赫。”
“啊？”
他发现这是裴俊植在相遇之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。
裴俊植拉着他的衣领，让他凑近自己，几乎是咬着牙说道，“不要再来招惹我。”
突然间的近距离让李相赫的心跳突然加速，对方说话间的呼吸全都喷在脸上，温热的，痒痒的，鼻尖尽是对方身上的气息，久违的熟悉味道，让他几乎想深吸一口气。但是不同于如此暧昧的气氛，对方眼里的波澜无痕全都转化为愤怒，说出来的话也是让他心底一凉。
说完裴俊植就松了手，摇下车窗，绝尘而去，留下站在原地的李相赫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脸，刚才温热的感觉还残留在脸上，他叹了一口气，心想，我又不是在招惹你，我这是在追你啊。
转身刚想回家，眼角瞥到地上的一个东西，让他蹲了下来。
那是刚才由于裴俊植突然的动作而从手里掉下来的烟，滤嘴上面有清晰的咬痕，以及亮晶晶的液体。
李相赫把烟捡了起来，拿在手上盯着咬痕看了很久，才放进口袋，然后上了楼。
- TBC 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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